出戏02
王源是个出戏困难户，每拍完一部戏都要缓上好几天才能把自己从角色中彻底剥离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可这次的情况和以往的不太一样，他能感觉到自己不是戏里的景颐，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不喜欢那种什么都忘了的感觉，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打了个电话给他的经纪人微姐，让她帮他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他有用。微姐知道他的情况，加之新戏刚杀青，微姐大致猜到了他想干嘛。经纪人姐姐松了口气，王源终于肯去看医生了，还好刚杀青的是治愈系而非致郁系电影，没事的，出戏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愿意配合治疗应该很快可以解决。
微姐半小时后就把电话号码和诊所地址发了过来，还说已经帮他预约好了，过两天别忘了过去就行。王源回了好，谢过微姐后重新打开微信，逐个点开聊天对话框，仔细琢磨。
遣词造句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但幸好还算简洁，隔着网络，聊天那头的人也读不出什么语气，只透过文字很难看出他不一样了，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所谓的言之凿凿，不过是言之过早。当王源看到自己和王俊凯的聊天内容后，略微放下的心再度被吊起来悬在半空，愈加揣揣不安。
王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给王俊凯发了句对不起，奇怪的是对方也没有回，连一个问号都没有，他都不疑问的吗？离别的忧伤是真实存在的吗？他不是也没出戏吗？
不对，戏里的褚故朗和景颐的日常不该是这样的？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王俊凯的事？若是此刻再给他发一句不好意思发错了，会不会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要不还是当没发生过吧，算了不管了，先存档，看完医生再说。
微姐找的心理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女士，中等身高、微胖，眼睛雪亮，穿的是浅色的休闲装。江医生看到王源本人并没有惊讶，只是向他微笑着点头，说一句王先生，你来了啊。
江医生的诊疗室比剧组组的场地要小一点，但感觉前者更敞亮更舒适，楼层高光线好，窗帘只拉上了一层白色的底帘，房间亮而不晒，整体布置不像诊疗室，倒像是间小资风格的书房。
壁柜上的书和艺术品平分秋色，交替不规则摆放，书桌并非实木，而是较为现代化的金属架搭了玻璃，椅子全是米白色，真皮的表面看上去软软的。房间里摆了许多看起来很有趣的小玩意儿，有几盆绿植散布在房间里，中央靠窗的地面铺了羊毛毯，毯子上只有一张沙发躺椅和一张小桌子，毯子旁边是张办公椅。
她让王源坐在沙发躺椅上，还给他倒了杯水，王源道了谢，接过却没喝，放在了小桌子上，江医生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从书桌上拿过王源的诊疗记录本，坐上毛毯旁边的办公椅。
“王先生，我女儿很喜欢看你的戏，我和孩子他爸闲着的时候会被她拉着一起追剧，现在他们都是你的铁粉，还嫌弃我听不懂她们那些特务接头似的暗号。”
王源还以为刚开始是要聊病征的，谁知道医生一上来就说她家里有两位他的忠实影迷，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放松了不少，绷紧的脊背往后一松，总算真正靠到躺椅上。
“我今天没带签名照，下回复诊的时候我拿给江医生带回去给他们？”
“我这有，他们在家里放了好多呢，我随便拿了两张。”江医生从文件夹里翻出两张照片，是王源上部电影的剧照。
“请问江医生的丈夫和女儿怎么称呼？”王源从善如流，结过照片和钢笔。
“写杨叔叔和梓恩就好了。”
“好了。”
“谢谢，他们肯定会很高兴。”江医生接过两张签名照，满足地笑了。
“能拥有他们的喜欢，我也很高兴。”
“我可以叫你小源吗？”
“当然。”
“小源可以和我聊聊这几天发生的事吗？”
王源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把零零碎碎的经历慢慢拼凑成一个故事框架，江医生安静地聆听，没打断，只有手上的钢笔不时在纸上勾勾画画。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所以小源觉得这次也是入戏太深了吗？”
“我觉得有点不同，我的精神状态不在戏里，但我的行为和戏里很像，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你说你入睡前想到了你的搭档和你的小姨？”
“对。”
“你觉得你搭档怎么样？”
“还不错，看着高冷但其实挺热心的，演技好，人也帅。”
“那他在戏里演的是什么？这个能说吗？”
“可以，这些上网随便百度一下都有，不是秘密。”
王源在戏里演的是一个有双重人格的白领景颐，主人格是收敛情感式的，而副人格则是情绪外露式，主副人格彼此知道对方存在，两个人格一直在抢身体的控制权。
有一次，景颐下了班在小区里的绿道走着走着，他的副人格突然跑出来了，而王俊凯饰演的褚故朗是他的邻居，刚好看见了副人格，就跟他一起走，聊了一路。褚故朗没想到景颐原来是那么健谈的人，一点都不似平日的看见了只是冷冷地点头，更意外的是他们还挺多共同话题的。
后来，邻居嘛，都是单身的上班族，作息时间差不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的往来开始变得频繁，接触得多了，褚故朗发现了景颐的病情，知道他有在看医生，可惜治疗效果不佳。
作为邻居兼好友的褚故朗觉得他有必要帮助帮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景颐从挣扎里走出来，于是就开始为治疗景颐的DID出了许多主意，因此发生了后面的一连串故事。
“那你戏里的角色也有小姨？”
王源愣了，没有，这和戏里不一样，他这次，杀青后就已经出戏了？“没有，没有小姨。”
“小源觉得你说的那些怪异的行为真的只是入戏过深的表现？”
“我不知道，停一下，江医生，我脑子有点乱，不好意思。”
“没事，今天聊了挺久的了，要不就先到这？我们下次继续？”
“好，谢谢江医生。”
“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江医生留步。”
王源拉上卫衣的帽子，用刘海盖住眼睛，出了电梯后低头疾步走去停车场，直到坐进了驾驶位才放缓呼吸，紧抓着方向盘大喘气，他不想思考，头很痛。
下星期很快就到了，王源先飞回老家，因为时间对不上，家人分了几批去拜祭，源妈自己等他回来了才一起去给王源小姨扫墓。
他们是下午去的陵园，大太阳的天，王源和源妈一人撑一把伞遮阳，到了墓前就收了。小姨的墓不大，黑色墓碑上中间刻了小姨的姓名，旁边一左一右是她的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左下角是立碑的时间和立碑人的身份。
源妈用纸巾擦了擦墓碑上的灰才把花束放在瓷砖上，王源边拔墓碑附近的杂草边对着墓碑说话，都是些他近期拍戏的趣事。源妈听他说了几句就去了洗手间，王源没在意，只是她回来的时候眼睛很红，说是进沙了，然后就说走吧，心意到了就行了。
王源还在奇怪沙子是怎么弄进去的，风不大啊？但想想自己待会还要为了补拍镜头飞去剧组，跟小姨又说了会话，就随源妈走了。
王源是晚上六点半的飞机，在家呆了没几个小时就走了，热饭都没吃上一口。下飞机时已经九点多了，是助理恒仔接的机，保姆车直接把他们拉到剧组订的酒店，恒仔帮他点了餐就走了，他打开行李箱拿了睡衣去洗澡。
洗好出来过了五分钟，吃的就来了，王源让人放门外他自己拿，虽然飞机上有小吃，但都不管饱，吃到肉了总算满足了。期间手机响了，是王俊凯发来的微信，要约他去酒店里的酒吧喝一杯。王源想想拍了那么久戏他们也没一起玩过，明天早上也没安排，想不出理由要拒绝这个邀请，就答应了。
王俊凯就住在王源隔壁的房间，他俩全副武装在走廊碰了头，搭电梯上了酒店的次高层。门口有侍应领着他们进去，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王俊凯要了瓶度数不算低的洋酒。
王俊凯盯着桌面，王源看着王俊凯，在想王俊凯怎么会突然找他喝酒。他和王俊凯是大学校友，王俊凯比他大一届，读的是戏剧系，而他是表演系的。他俩不是一家公司的，但因为出名的方式大同小异，难免被摆到一块讨论，说得多了，即使没合作过，也在对方那里混了个耳熟。
王俊凯成名要比王源早，他大三的时候挑大梁出演了一个大型的戏剧演出，运气爆棚被一个大导演看中，选去演了个跟戏剧相关的电影，虽然是男三，但架不住角色的人设好，又帅，毫无意外圈了他的第一批死忠粉。后来他签了公司，戏一部接一部，作品越来越来多，渐渐有了“江湖地位”。王俊凯长了张偶像派的脸却没演过偶像剧，出道以来没接过电视剧，走的是实力派高逼格电影咖的路线。
王源的情况和王俊凯有种异曲同工之妙，他是在参演毕业大戏的时候被混在观众里的星探相中，他就被签下了。他的处女作是部偶像剧，那部青春励志偶像剧火了，连带着演从来都是最让观众心疼的男二的他迅速走红。后来公司打铁趁热，拨了不少资源给他，他喜欢挑战自我，再也没拍过偶像剧，之后演的角色都不是一个类型的，戏路广，走的是实力派接地气电视咖路线。
母校80周年纪念日时，他们作为杰出校友代表回校参加活动，在校门刚好碰上，入场签名时被人拍到了，就在镜头前客气地定下了师兄师弟的称呼。
《冥冥之中》是王俊凯和王源的第一次合作，电影的明线是褚故朗帮着景颐治好DID，暗线则是他俩在相处中互生情愫。因着这是要上院线的，这条暗线并没有挑明，两位主角演得含蓄，全靠观众自己领悟。
而此时此刻，在吵杂中拿着杯埃尔默·李单桶波本威士忌啜饮的王俊凯显得有点颓废，王源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人约了出来又不说话，难道真的只是找自己来陪他喝酒的？王源不是个会主动的人，也就在他旁边静静小口喝着，结果王俊凯冷不丁地在音乐切换之际打破了沉默。
“过了明天我们又要回到见不着的状态了，你现在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冷。”
“师兄？你认错人了？”王源皱眉，王俊凯酒量不太好啊。
“源儿，虽然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但我们今晚和好行不行，就一晚？”王俊凯靠到王源身上，抓着他手不放，眼神迷离。
“师兄，你喝醉了，我叫小榷下来送你回去休息。”王源不懂他什么意思，什么以前？他们才接触了几个月啊。酒吧人多口杂，王源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因此没有急着甩开王俊凯的手，只是边哄着他边翻他助理的手机号。
“源儿，你别丢下我。”
“没有。”
“源儿，真想回到我们高中那时候……”
“王俊凯，我们之间，有过什么吗？”翻着通讯录的手停了下来。
他们之间，有过什么？